暮歌

他们的过往在我心底死而不僵。
如今睁开双眼,夜空多灿烂。

【书摘】《风之画员》/李正明

衰老的肉身几乎再也支撑不起纤细的笔杆。停笔久矣,唯有心还在画布上徘徊。每当我静静地端详着白纸,那张脸便会浮现在眼前。那是我想教导却不能教导的脸,那是我想回避却不能回避的脸,那是我想抚摩却不能抚摩的脸,那是我想忘记却不能忘记的脸……

初相见时,他是我的弟子,我是他的老师。其实是我在向他学习,他在教我。我们既是心心相印的朋友,又是殊死以博的对手;既是情欲如火的恋人,又是渴望翻越的墙垣。巍峨的墙,至死也不能翻越。

那时候,我还是普照众人的星辰。二十几岁便得以为先王画像,从那以后,我就成了朝鲜八道无人不知的宫廷画家、图画署的大先生、深受国王宠爱的差备待令画员。我是画员之中的大画员,凡有落笔,无不仿者云集。

如果我是星辰,那么他就是划破黑夜的惊雷。他的光芒突如其来,令人难以忍受,几乎成了灾难,无论对他周围的世界,还是对他自己。这场灾难虽不炽热,却足以燃烧一切;这场灾难迅雷不及掩耳地出现,致人目盲;终于,这场灾难永永远远地消失于黑暗之中了。

见到他的瞬间,我失明了。他的炽热在我心里留下了终生不可磨灭的深深的痕迹。我想摆脱,却又无法摆脱。他是唯一一个不能让我踩在肩膀上的人,更是我不可实现的梦。

我渴望先他而殁,然而直到他死之后,我又活了很久。我当然知道,至死我也不能望其项背。如今我已老迈,苟活于世无非是为了收拾他的遗物,证实他的名字。如果不是我这个衰老的画工,谁会在如磐黑暗之中呼唤他的名字?若是无赖和荡妇的好事玷污了他的名字,谁来为他拂拭干净呢?

……

每当我闭上眼睛,那天的情景便会浮现在眼前。薄霜未消的图画署生徒厅,大雾踯躅于湿漉漉的前院,犹如陌生的客人。炉灶里抵御湿气的柴火在噼啪作响。朦胧的火苗和氤氲的烟雾,走廊尽头的生徒房里传来了孩子们嘈杂而稚嫩的声音……他们是戊辰年考入图画署的见习生徒。

我深深地呼吸,享受着清晨甜美的空气,然后大步走向生徒房,敞开了横推门。这时,我看见了那个孩子。

我爱他吗?

也许我曾经爱过。

也许我从来就不曾爱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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